【盘】
今冬似乎更冷,此时我的小房间正处于西北风的觊觎之下。母亲在另一个房间睡了。弟弟已经初为人父,怀抱着妻儿也睡了;小侄子像极了儿时的我们。和以往一样,我还是一年回一次家。只有这时脑海里才会对年有一个比较完整的影像。
年是一个什么样的时间概念,更像是一种轮回的盘。只是在这个简单轮盘自然旋转的过程中,有些人渐渐消失,甚至被突然甩出,像船舷所削出的一些细小的浪花,而有些人在慢慢君临,他们有着相似的特质,他们在这个盘中被唤作子嗣。父亲在八年前被轮盘甩出。似乎比不上那些细小的浪花,他的遇难似乎没给我们烙下任何值得感慨的印记。至今父亲的坟墓还是空空荡荡,只有类似今夜的西北风还在他的坟头来回呼唤。当我的手拂过镌刻着他的名字的苍白的墓碑,风点燃了墓地上的两棵侧柏,碧绿的火,让我想起了父亲的夏天,一个人经常在院子里抽烟,火光闪闪,比夕阳还要明亮。八年了,浪已经无数次来回,年底了,我们还是一样盼望着父亲能够回家。父亲过世后,年缺了一个角,转不转,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。年像头越来越老的兽,让我害怕,而他也会独自忧伤。
多少年的除夕,我们还是会早早点亮屋里所有的灯。遥远的海面,也是灯光点点。父亲的眼神很好,但是时光照旧也会磨损他锐利的辨认力。我知道,只有将所有灯点亮,而且在桌的最上位放置酒杯一盅,盛满烫热的老酒,借着灯光,循着酒香,他一定能够顺利回家。
而如今,八年了,我们还保持着当初的习惯,年,这个缺角的盘,似乎也能够嗤嗤地转下去。去年,弟弟成婚,小侄子坠世,盘似乎也润滑了很多。小侄子好养,不闹,吃苦,特质中多是父亲一样的坚韧。我很感谢上天在八年之中慢慢修补着这个盘。母亲一年比一年苍老,我很害怕如今这个崭新的盘何时又会缺了一个角,尽管那是自然的过程,于是,每到年底,我必须想尽方法抽出自己放回到盘的一个角落,看着亲人,慢慢旋转,那是一种幸福的圆满啊。
西北风,或者东北风,像海涛,在窗前盘旋。他们总喜欢围困着小屋中的我们。此时母亲的呼吸声像极了温和的涛声。小侄子也睡得很熟了,比午夜还要安静。我还是醒着。八年前,和父亲出海,我不敢出舱,在海中央睡了两天,浪高风疾,但是最后父亲还是满载而归。自那之后,我坚信动荡中的祈祷总是最显灵的,而此时,我再作一回暂时的唯心者,我尝试着动荡的风中,祈祷着家人的福泽。
2009-1-23 22:3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