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分裂】
我看上去是典型的南方人,更多时候,可能只会安静地说着吴侬软语,在南方小城拿着适当的薪水,即使某些时候走在北方的大地上,尝试着吞下整碗旮旯菜,或者大口嚼着沾满花生酱的生鲜油麦菜,也是那种一瞅就被认出的伪北方人。那年在天津,一个人吞吐着北方的空气,在某一个站点下车的时候,迎面一个陌生壮汉的热情着实把我吓了一跳,当他豪迈地伸手,大喊“交个朋友”的时候,我果敢地逃得远远的,仿佛后怕的羊羔,但是喝着南方的雨水长大的我,却还是奢望能够独自走在北方,干燥或者风尘,大漠或者深林,风呼雨啸,最好能够扒掉我身上每一寸看似娇嫩的皮肤。心游万仞,精骛八极,不是我的理想,而莼鲈之思也还在更遥远的地方休眠。我需要的,或许只是和自我背道而驰的放肆。这种放肆只是惊动一枚叶子的动静,或许连叶子上的露珠都不会惊落。
那年南方的树叶大多摊开手掌,向天空祈求什么;我第一次独自坐上往北的火车,硬座,靠窗,看得见窗外的景色,也看得见北上的时光如何地冷淡下来,直到雾气慢慢爬满车窗,只有一张自己的脸完整却模糊地映在玻璃上。我坐的车子没有空调,当火车爬到晚上的时候,车厢内的温度已经很低了,周围的人从容地披上厚实的外套,谈笑风生,而我却单薄地蜷缩着,那一段时光,我感受到了南北气流如何吻合的过程,我只是一颗掉下来的唾沫星子,上不了天,发不了光,黯然地为北上之行付出代价。叛逆之行的寒冷,最后还是化成了我对北方冷静的眷恋。我喜欢那里的道路,东西南北不拐弯,还有幽深巷子中醇厚的豆腐脑和煎饼果子,甚至一场意外的雪,也让我闻到了她赶到南方之前的原味。这些细节只是细节,只是关于和南方相背的琐碎的记忆,他们在南方温湿的气候中,占有一席之地。
从心理学上分析,人或许都潜藏着精神分裂的种子,只是某些人埋得深,某些人不开花结果而已;而某些人则盛开地轰轰烈烈。反拗,分裂,我看到另一个自己的时候,那多半就是发病了。当然自己并没有强烈的反拗心理,也有着健全的自知力,没有精神分裂症的一点星子,可是当自己竭力控制呼之欲出的灵魂,那或许便会是种子发芽的最强大的动力了。生活在南方,尤其是生活在一座城市差不多将近十年,一种不安分的灵魂或许就会蠢蠢欲动起来,它搔抓着我的心,因为有了茧,只有在搔抓的次数达到一定阈值,另一个我就脱壳而出了。但是这不是金蝉脱壳的狡黠,也不伴随破茧成蝶的壮烈,那只是一种安静地甚至是悄无声息地灵魂出窍。
走在异乡的大街上,我仿佛真的是另外一个我。像个新生儿,我可以任意揉捏自己的个性。陌生感在此时仿佛就是一种救赎。当我走遍北京的大街小巷,吃遍每个特色店的臭豆腐,我暗自庆幸,生活的味道尽管都那么类似,但是我还是能够努力辨识每一种细微的差异,而这原本还是一种奢望。后来我喜欢上旅游了,喜欢去尽可能遥远和陌生的城市,走在异乡的云朵下面,我赶着自己的影子也是一种偷偷的快感。没事偷着乐,其实和知足长乐是不一样的。那一个晚上,我独自走完天津的某一条宽阔而幽静的大道,看见一位老人熟练地用芦苇编制着各种动物,我竟然像个小孩,足足地看了几个小时。最后老人送了一只蜻蜓给我,借着月光,我和蜻蜓竟惬意地从一条陌生的路上摸到另外一条路上,第一次觉得在异乡迷路的感觉是如此从容,还带着儿时的稚气。
& 草稿